Tender Time

　　據說這兒風景極美，適合婚紗外拍。在離開時我們才看見新娘，一個白色的嬌點，紗裙飄在起風的午後。雖然看不真切，但我確定她是笑的，一步一顛的鞋跟說著，髮上燦爛的花飾說著，向上揚起的手勢說著，如果開窗，我相信會有一串音符歡欣奔來，然而方向盤一轉就帶走我留戀的目光。

　　我們聞花，很認真的。在知名或不知名的花朵前蹲下，深深吸一口氣，交換微笑或皺眉，確認它散發的氣味，是濃密迫人、清冷悠遠抑或寡淡無味。為了一株枝枒初綻的吉野櫻，甚至願意滑下陡坡伸長頸項一探究竟……只因你曾以為所有的花都有香味。我驚訝極了，沒有氣味的花好多，而你居然不知道？白山茶、蝴蝶蘭、紫桔梗、鬱金香、藍繡球、華八仙、粉海棠甚至鬧得人眼花撩亂的木棉都是矜貴到不肯張揚氣味的花，你瞧，自然是這麼精細巧妙，嬌豔碩大的花已經夠引人注目，若還裹上一層香氛那可教平凡單薄的小花情何以堪呵！還記得走過那戶半開放的小徑，幽幽渺渺的花香惹得空氣都喧鬧沸騰麼？我忍不住回頭問著：「你聞到了嗎？」整顆心懸在那似有若無的氣息中，比棉花甜軟，比美夢緊實，我來回尋覓，日光在綠蔭下形成深深淺淺的光點，就是不見攻陷嗅覺的花朵，是桂花，還是月橘？

　　我們在花香中牽手，談及未來的夢想，我說座落在蓊鬱森林的住家讓眼睛和心靈同等開闊，小春日和，連呼吸都透著一股輕快，你卻笑說那是退休後才能忍受的生活環境，指著屋頂大小不一的接收器，「連主人都無法放棄和世界連結！」點點頭，沈湎在虛幻一直是我的老問題，如果能更靠近星星，也許我不再需要知道物價如何激烈波動。

　　還好你除了懂得生活該怎麼計畫，也知道怎麼放手陪我載欣載奔。不循著原路回走是我們的共識，能多發現這個世界一點點都是好的，即便曲折，繞遠或者冒險。你讓我拉著往草地斜坡跑，捨棄規矩的階梯走道，沿途呼嘯著御風而行，扭到腳也不減興致，希望你就這麼一路瘋癲相隨；我陪你等一隻蝴蝶飛過頭頂，在小小的生態罩，繞圈看牠誕生成蟲化蛹而後翩翩，給一個幸福的許諾，雖然沒說，但不管等多久牠才肯眷顧我們的領空，我都願意陪你；「牧場中就應該喝牛奶嘛！」刻意輕鬆的口吻並沒有忽略我微妙的陰晴轉變，在你舀起濃白的湯頭淺嘗後，便不自覺的眉頭緊鎖，是全牛奶的湯底。我願意為你嘗試，就算許多超乎想像的前進令人膽戰，但我知道你在，盡力伸展溫暖的雙臂引我跨過固執的城牆，只要打開心防，你會帶我看更高更遠的藍天。

　　偶爾，我很樂意讓你紀錄生活剪影。綠油油的草坪上坐著一家人，放風箏，素描，攤在塑膠墊上是幾個野餐盒，閒散而立體的幸福正隨手編織入鏡。我也想給你一點幸福，即使微不足道。隨著你鏡頭後的指令，我在草地上站著坐著而後趴著，啊，趴臥後才知道草地有多芳香，天空有多遼闊，而眼前的你有多牽繫我心。我閉上眼感覺微風親過左耳的輪廓，有點涼意，卻讓人甘願就這麼沈沈睏去，溺在你的眼光之下。

　　階梯上的年輕人炫耀著歡樂，拍手或笑聲都特別用力，連一隻小狗隨意翻滾，也能贏得擊掌叫好，幾乎要懷疑，那些放肆的聲響可是真情流露？但我寧可他們聒噪地度過這明亮的假期，今年的冬雨太長太執著，讓不安的情緒凍結太久，是該擊破無謂的悽迷寂寥了，即便過頭都好，歡欣的顏色與彩葉斑斕的花草正好適配。而我們不需要用喧嘩證明什麼，執手相對的寧適唯有彼此知悉，沾濡著感情的記憶，永遠都比強烈演出更晶瑩光彩。

　　今天的日子真好，看見漂亮的新娘呢，我對賣力駛往山下的你輕輕說著，也許沒被聽見。掛在山腰的雲霧慢慢散去，溫暖的日子也就不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