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不甚潔淨的玻璃門望進去,「至香園」實在談不上吸引人,在短兵相接的台大美食圈甚且顯出攤販般的寒傖,小店面,不知名的飛蟲三兩舞著,老桌椅,身手不夠俐落的夫妻張羅著。

  然而我卻推門進去,如果你在,會奇怪的揚眉探問麼?我沒什麼好理由,如果硬要給個答案,我會說,客人吸引了我。那座上沈靜等待的一張張臉孔,看來都有非上門不可的篤定,更特別的是,似乎都有著相望兩相知的鄰近氣質,一身書卷味的,小街弄尋寶的,遊子懷鄉的,或只是被奇異融合的一景吸進去的新客,如我。

  老闆和老闆娘的招呼熱活,貼著麵條現點現下要人耐心稍候的紙條也有著鄰家搭伙的親切。我自然和旁人併桌,不需問候點頭那套禮儀,只管安坐便是。

  三張桌上除了慣常配備的免洗筷,塑膠湯匙,台式辣椒醬,和醋泡辣椒末外,是一片淨空。看這態勢非得等上好一會。

  左前側的男人著件淡藍襯衫,襯得他高挑的身材亦發修長,彎捲至手肘的袖子及略微零散的頭髮則將下班後的倦意表露無遺。他將現有的小菜各點一套帶走,又對著手機軟言說著,好,知道,我會的。男人對牆後忙碌的老闆娘揚聲,給我個小袋子,要裝辣椒。老闆娘應了句哎算聽見,要男人稍候,並指示切肥腸一手油的老闆抽屜找找。

  右前桌父子靜等著,表情見不著,背影倒是安詳的。那孩子還小,約莫5歲的年紀就已經頗有主見,一進門便同爸爸宣稱:「我要吃紅燒牛肉麵,全部自己吃。」不知爸爸依不依?方才沒多留意,小男孩坐下才發現,露出短褲管外的左腿有一大片燙傷疤痕,看得人怵目驚心,多疼,那清秀的小臉龐還記不記得?

  和我同桌的年輕男女輕聲流利的用英文交談,皮膚輪廓都比本地人深些,女孩問待會要不要一起進圖書館,男孩點點頭,理所當然的樣子。是越南僑生嗎?兩人相偕而來是為尋找家鄉的滋味罷,在溫哥華吃過幾次泰式河粉,滾燙的湯頭澆上生牛肉片及生豆芽,那鮮甜柔嫩和爽脆清新交織的口感還在記憶中沸著。手寫的菜單上好幾味泰越料理,我好奇他們會怎麼選擇。

  煮食的地方就在狹仄的店舖裡頭,那廚房和一般家庭的灶腳沒什麼兩樣,甚至還簡陋些,連個隔音隔油膩的門都沒有,也許這麼穿行比較快速便捷,點餐確認就憑一句話,送菜到桌上也只是七八步的距離。然而就因如此,老闆和老闆娘在廚房中的對話清晰可聞,今晚他們風裡來雨裡去的火氣全落入客人耳中,對他們而言,一牆之隔就是自家戰場及掙錢謀生的兩地?

  「百頁豆腐沒了,桌上沒存貨。」

  「不是叫你到後面再找找,一張嘴就會囉唆。」

  「妳念個什麼,炒個麵半天的,客人還要等多久?」

  「你不用幫忙了,出去出去,在這礙事討厭,我自己來還清心些,你出去。」

  老闆在廚房耗著,非要有個公道似的,爭執的聲音竄進竄出,大家卻心照不宣的不說什麼,彷彿看感情默契都好的兩個長輩拌嘴,知道不多久就會雨過天晴,於是沒人勸也沒人離席。而事實也真是如此。不管鍋鏟內的風暴多熱烈,向外他們是一體的,只要一跨出那面牆,老闆和老闆娘就又回復恭謹客氣的態度,好像身上裝置了一顆快速轉換的按鈕,表情或聲調都讓人有驚詫的穩定度,剛剛沒發生什麼,你們應該沒聽見什麼吧,我幾乎見到他們的身體這麼演繹著。於是不得不懷疑自己暗生的尷尬到底從何而來。

  食物陸續端出,外帶的男人除了小菜還包走4-5碗麵,年輕男女點了一樣的牛肉丸河粉,女孩在清澈的湯裡加上好幾匙白醋辣椒汁,男生則隨俗的用辣椒醬將湯汁染成一片紅。父子的桌上則是大份量的牛肉炒河粉,外加一盤翠綠的燙青菜,爸爸幫忙裝填一小碗未久,小男孩便希哩呼嚕嚷著還要,看來沒點紅燒牛肉麵,那孩子依然吃得挺對胃的。

  吃完的走了,又會有新的一批人跨進,老闆和老闆娘一齊笑著招呼,聲音輕快。老闆跟著來客清理桌面,不知怎地手勁突然一大,碰翻了沒喝完的湯碗,湯汁漫流得難以收拾,那客人猛地往後彈起,衣裳有沒有沾上不欲人知的怒氣,結帳出門的我,已經無緣得知。




後記:我點的是的沙茶牛肉乾拌麵及蝦丸湯。沙茶入味卻不死膩,清燙的牛肉薄片肉質清鮮軟嫩,爽口微辣的醬汁拌入頗具彈性的麵條,和上顆粒稍粗的花生粉提香,是一碗令人驚喜的好味;相較之下,老闆娘手工揉製的蝦丸就顯得平凡不起眼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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