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淡水回程的車廂塞滿了亟欲跨年的人潮,那麼需要互相依偎嗎?特定時節讓心思更加柔軟易感,人們相聚,談笑得那麼用心努力,試圖用一天的狂熱烘暖整個冬季的潮濕陰寒,至少就在今夜,添些材薪加點能量吧,讓人無故耗竭的事物多到難以計數,不必急著在此時清算。往人多的地方去,順應身體和心靈的低吟,對於體溫,我們相互渴望。

  注意到了嗎?左前方妙齡女郎的毛線裙極短,露出一截白晰修長的大腿,隨著她誇張的手勢,優美的身體曲線上下起伏著,鄰座熟男假寐的眼睛不時飄來飄去,手上的淡水名產禮盒攥得死緊,「送人自用兩相宜」的字體晃著金光。

  這邊或那邊,人們擁擠成面目模糊的一落落,嘈雜的聲音讓人失去焦點,誰才是話音未落的一端?或許搶著說話已是尋常,我們慣常聽自己,只認同狹隘的觀點,溝通的平行線中聲浪重疊,在熱鬧中更顯孤獨。而搶拍的話語將永遠被遺忘,如同脆弱的泡沫,不論它曾是多麼美麗剔透。

  你總是要我坐下,彷彿我承擔過多的疲累,人流如潮,在瞬間的幸運輪替中,空下的座位理應屬於我。然而那是博愛座呢。我該閉眼躲去質疑的目光還是用力腆出不存 在的大肚?在你的堅持下釘在位置上,該誰或不該誰?低垂的臉孔刷地湧上一片暈紅,佔用的念頭讓人羞赧不安,體貼的心或許不會明瞭,坐著也能比站著更累。尋 覓讓座的機會,盯著快樂吞吐的自動門,期待某個老弱婦孺順理成章的解除窘境。

  牽著小男孩的爸爸,用疲憊的不帶希望的眼神輕輕掃過座位。我忍不住彈起身。他鬆了口氣地拉著孩子走來,我鬆了口氣地站到你面前。各取所需的大人忽略了另一種 可能,孩子一向有扭轉乾坤的魔力,無論是正向或負向,大人都得在情緒暗流中俯首稱臣。尤其是害羞彆扭的孩子,在人群中爆發的潛能更是無限大;小男孩高嚷著 不要的聲音響徹廂頂,奮力扭動的小小身軀加強註解他的認真,無奈的爸爸嘟囔了幾句勸說或放棄的話,終究沒繼續堅持。

  我們倆面面相覷,一串溫暖的笑意流洩而出,那種闖了禍的焦慮難堪,因著你同在而迅速消弭。但我絕對不再坐下了。妳坐,不,你坐,不,妳……瞪著你,絕對不坐了。不需僵持太久,身旁那個幹練的短髮女子,自動跨前遞補款款坐定。

  我們面對面站著。你的手親暱地穿進外套中,攬著我的腰略微後退,靠著廂體穩穩站在握桿和座位間,車行速度再快,靠站的顛晃再厲害,都不會讓我傾斜跌落了,你 的手是定靜的力量,穩妥支持著一段交集的情愫。四周人群聲浪都不見了,只剩下屬於你我的一方天地,寧謐恬靜的存在。我們靠得很近,你的氣息熨貼在我的額頭 臉頰,穿越肌體與我的意識纏綿,埋在髮中的聲音輕輕傳來:「好想吻妳的唇。」

  你咬著唇盡力自制的模樣,落成我心底不滅的一幅風景。我退一步凝視你,也許薄涼的車廂氣流能使你冷卻一下?但你不要,說過唯一不要理智不要冷卻的便是對愛的渴盼。不由分說的將我再拉近,貼著耳朵你的聲音滿是笑意,說我的臉和淡水河畔拿創作CD的女孩兒一樣,紅極了。是羞怯還是戀念?荒寂的人世中,聽一句帶著溫度的話,吻一個疼進心底的人,抱一段微醺甜美的夢,是多麼大的祝福。而今天或明天的跨越已經無關緊要,只要心暖著,綿延不盡的幸福感受,會緩緩浸潤每個思念的夜晚。

  就像那節飛馳在流年偷換的捷運車廂,我們無能阻止它駛往終點,再怎麼依依難捨都要魚貫下車。但是誰能搶奪私人歷史的存取翻閱?誰能偷走我們寧靜卻熾熱的一 隅?帶我們前去尋找最燦爛的陽光,也將我們送返最靜默的書房,只要回頭一望,它在,那些靜靜的陪伴,深深的擁抱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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