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來你已經知道我是個多麼容易迷路的人。

  將駕駛盤交給你,我把椅背放下,有點賭氣地閉上眼睛,前程不看,後路已斷,你轉頭對我說了些話,詞義是焦躁的,聲調卻是平和的,車廂內的空氣和著樂音緩慢流動,讓音波及氣流輕輕包圍著吧,或者,允許自己暫時失去知覺,避免憤怒沮喪的情緒殃及無辜,而這密閉的空間中,有誰是真正無辜呢?時至今日,我們的情緒行為都不能不互相左右了。刻意地,我品味著朋友說的「感覺公休日」。你卻又試圖重啟話題。

  「我開妳的車不知怎麼就好一點,開我哥的車時,把大家都嚇壞了。」

  「因為載著視死如歸的人比較沒有心理壓力嘛!」

  孩子氣的說法,我知道。讓人更戰戰兢兢,我也知道。話語總是衝得快一些,在思考之前,瀰漫在氣泡中的劍拔弩張是隱性的,稍稍擾動後便成了顯性的因子,那句:「我又不是你親愛的家人,你當然沒有忌諱。」得用力含在口中,才不會胡亂撞毀牙床,忍著,讓它緩緩消化成酸酸的胃液吧。

  這念頭太偏激太傷人,我知道。誰比我更明瞭你對我的情感?可即便是這樣,還是改不了你好奇的本性,三番五次的闖關失敗,讓你對年齡解密越發執著,於是,縱或知悉風雲變色的可能,還是要招惹禁忌。平日溫文良善的你,剎時成了手腳俐索的人;將我的健保卡從圖書管理員手中一把搶去,臉上居然還漾著一抹得意?這便是你所謂的運氣了。原本對「證件」一詞根本無所察覺,在嘟囔著走遠些的話語手勢中,你反倒被點醒。我是太聰明了,被自己誤得莫名其妙。

  莫名其妙的還有我的方向感,和聰慧靈敏的某部分完全背道而馳。很誇張,你曾咧著嘴好笑地說著,完全不理解我對方位失守的苦楚;即便駛過35次,依舊和路線物我兩忘,沒有明確的左右指示,便會輕易迷失在大道巷弄中。我們總是和時間競奔,相遇恨晚,遲到了這麼久,於是相聚總怕浪費一分一秒。偏偏總是車程漫漫,目的地或許在不遠處,道路堵塞,標誌錯漏,或簡單的,只因交談熱絡,莫名恍神,我們便要再繞一圈。

  繞圈時總會暗自懊惱,盯著原路的目光便有著些許怒意,彷彿一部份的時間空缺得由它負責。於是發現了,筆直的道路左右延伸出許多橫向巷道,直橫交錯的路連成一張複雜的網絡,單行道,禁止左轉,公車專用道,禁止迴轉…..偶爾夾雜一處道路施工標誌,工程用的鐵皮圍籬上塗著大大的「安全+第一」,有著令人啞然失笑的滑稽效果,數輛怪手展示了破壞的力量,摧毀房舍屋瓦草坪或大樹,重新建構這個沒有美麗建築、沒有歷史向度的城市,頭戴塑膠黃帽的工人朝天空吐了一口煙,昏暈的天色默默接納著,不因此改變什麼。

  是你對分秒掐得太緊張,還是時間對我多一分寬容?總覺得自己是受眷顧的。下班的洶湧車潮,偏遠的觀影地點,陌生的行駛路線,都讓我不可免的「誤入歧途」,還好,環繞圓山飯店一圈後,【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】電影特映會依舊好脾氣的等待我們進場,劃位後的你從身後輕輕環抱我,兌換了爆米花和熱可可,望著電視牆上【滿城盡帶黃金甲】的預告片,耳邊不時飄來服務人員聒噪的規則覆誦,那杯化成酸甜水的檸檬冰沙,更見證了Blue Monday應有的不疾不徐。我們安心地並肩站著,坐著,握著,不再擔憂繞圈的路徑,時間或者情感。

  後來我已經知道你是個多麼願意守護的人。

  愛是一場朝向幻影的旅程嗎?迷途中,加速、迴轉、停滯或退後,都成了華麗而盲目的流亡,我的方向盤開始重逾千斤,沁汗的掌心試圖握緊未來的線索,雖然凐暈散開的字跡越來越難以辨識。我是多麼願意和世界相親相愛的人哪,卻總是找不到正確的路徑,於是眼底逐漸乾涸,心情慢慢荒蕪,嘴角有了殘破的味道。

  不棄不離的守著,縱然逼退的話語也讓你傷痕累累。痛徹心扉地寫下:「有了窟窿的心是如此疼痛,而缺空的位置隔斷了氧氣通過,呼吸,竟變得艱難。」該是懂了,我們進退失據的倉皇,是無法走向杳不可測的未來啊!但你偏是個執拗的小孩,認為胸口的窒悶疼痛足以印證生命的存在,而生命的存在只為保全愛的悸動。擲棄社會評斷、道德辯證,你的堅決近乎不顧一切....我愛你!激烈到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地步!」「放下所有窒礙矜持猶豫,用盡氣力全心去愛吧!至少,我們會戀得甜蜜蜜;至少,我們將愛的閃閃發亮。」

  我還能怎麼堅持呢?辯駁一向都不是難事,違逆自己的心意才是;甜蜜而詭詐的,除了時間、方向,還有戀人的擁抱和親吻;甘願讓人繳械投降的不是堂皇道理,而是難以捨棄的相知相惜。能否穿越重重白霧?你笑著說不在乎,就等一道刺穿迷濛的陽光,帶領我們走出這擱淺的世界。在此之前,請你陪著我,再繞一圈,或許,尋找的過程會更接近愛的歸途。或許,讓我們再繞一圈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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